許菲菲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了曹尚紅那兒，果然找到了曹英。只是她進門之后就一言不發(fā)，雙手抱臂看著曹英在那兒忙活，要不是一臉的若有所思，曹英都要以為她跟周玉芬一樣也是來看自己熱鬧的。

　　昨天晚上曹尚紅疼得喊了一個晚上，白色的止疼藥片早就不管用了，熬到現(xiàn)在，曹英腦子的那根弦也快要崩斷了，去上海住院的錢到現(xiàn)在都沒湊出多少，曹英已經(jīng)動了賣房子賣地的心思。

　　她前兩天甚至差點開口想跟馬陽幟借錢，幸好理智阻止了她。她還記得馬陽幟跟她說過不止一次，韓蘇雨會在跟蘇明的通信中提及自己，她不想讓自己亂七八糟到幾乎無法收拾的生活打擾到韓蘇明。

　　“……給。”半天不說話的許菲菲把攥在手里的信封突兀地懟到了曹英眼前。

　　“傻看著干什么？拿著呀！”曹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許菲菲便極不耐煩地把信封直接塞到了她的手里。

　　相對于周玉芬單純的恨，許菲菲對曹英的態(tài)度跟心情復(fù)雜太多了，那其中混雜了嫉妒、埋怨、不屑，還有她自己不想承認的微妙敬佩跟同情。她看著曹英，腦子里翻滾的每一句都能讓過去的她痛快得不行，每一個字都能把曹英的心窩子戳出血，可曹英眼底下比眼珠子黑眼圈，還有凹陷的臉頰，讓她完全說不出口。

　　“你這是？”曹英傻乎乎看著信封的樣子讓許菲菲更氣了。

　　她這是什么反應(yīng)啊，她怎么能這樣呢！

　　許菲菲非常不滿，曹英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樣，她就應(yīng)該什么時候都撐得住架子，不掉面子也不露里子，就像曹尚紅癱了小十年，照樣每一天的衣裳都讓曹英收拾得板板正正、體體面面，她就應(yīng)該有這個本事，不然她憑什么贏過自己呀！

　　“錢啊，你最近不是到處借錢嘛，”許菲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哎，你先別急著謝我，反正總共也沒多少，估計也幫不上你什么忙。不過你先拿著，有總比沒有強，給曹大叔買點吃的也行……先說好了，甭給我打借條，我可瞧不上那點利息。”

　　她嘴皮子利落，一口氣說完了這一大段話，都沒管曹英聽沒聽著，扭頭就往外走，快走出大門的時候，許菲菲卻又突兀地停下，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不過曹英你別會錯意，你記住了，我許菲菲還是不喜歡你。”

　　“我知道，”曹英反倒松了一口氣，這才是許菲菲嘛，嘴硬心軟的漂亮人兒，“可還是謝謝你。至于借條，一會兒我寫好了，送你家成嗎？”

　　“……隨便你，”許菲菲沒好氣兒地說，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微側(cè)身用眼角去撇曹英，“哎，我問你，奕強哥給你寫過信嗎？”

　　“沒有。”曹英搖頭。

　　“不用跟我藏著掖著，說實話就行，錢還借給你，”許菲菲聲音有點悶。。

　　“真沒有，”曹英沒撒謊，其實她開始的時候也覺得奇怪，怎么著也應(yīng)該來封信不是嗎？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主動退婚轉(zhuǎn)頭就嫁給趙立合，根本就是把趙奕強臉面放在地上踩，對他來說，自己應(yīng)該是迫不及待要忘記的一段過去，哪有主動聯(lián)系的道理。

　　許菲菲一聽這話頓時高興起來，自己好歹還收到過兩封趙奕強寫的信呢，雖然信里長篇大論地都是托她照顧周玉芬跟曹英的話，不過聊勝于無啊！

　　她這心情一好，連帶看曹英都順眼了不少，“那成你慢慢忙，有空我再來看曹大叔。”

　　“……不行不行，還是沒人兒，再轉(zhuǎn)轉(zhuǎn)、再轉(zhuǎn)轉(zhuǎn)！”徐洪鈞看著電視屏幕上連綿不絕的雪花，扯著嗓子地讓外頭的小弟繼續(xù)轉(zhuǎn)樹在院子里的天線。剛才看《霍元甲》看得正熱鬧，不知道哪個手欠的動了天線，電視一下就沒影兒了。

　　結(jié)果沒等轉(zhuǎn)出人影，徐洪鈞就聽到隔壁屋的趙奕強在喊他，他當(dāng)下沒了看電視的心思，幾乎是連蹦帶跳地竄進趙奕強的房間。

　　“大哥你喊我？”他看著趙奕強，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

　　“嗯，你出去幫我辦點事兒，”趙奕強把正在看的報紙放下，從抽屜里拿出兩沓錢放在桌上，外加一張寫著地址跟姓名的紙條，“你把錢匯到這個地址，留你的名字。”

　　“好咧，我這就去辦，”徐洪鈞說著伸手把錢拿了過來。

　　他有點興奮，畢竟自打過了年，他們就沒正經(jīng)干過活兒了。雖然去年他們掙了不老少，就連他都成了“萬元戶”，可徐洪鈞總覺得這是在坐吃山空，心里火急火燎的。他問過趙奕強什么時候干活，趙奕強回回都是“不著急、等等看”，可問題是等什么啊？

　　他是一頭的霧水，不過趙奕強也沒有給他解答的意思，就只是天天拿著報紙正面看了反面看，難不成這報紙上還能寫干什么能發(fā)財啊！

　　他忍不住嘟囔了這么一回，被趙奕強伸手彈了個腦瓜崩，“你說的還真沒錯，這怎么發(fā)大財?shù)拈T路都寫在上頭呢，就看你能不能瞧出來！”

　　徐洪鈞翻了好幾天的報紙，總算知道趙奕強不開工，是因為全國范圍都在“嚴(yán)厲打擊經(jīng)濟領(lǐng)域犯罪活動”，至于發(fā)財?shù)拈T路是一點都看出來，不過他倒是相信趙奕強肯定能行，可他信不代表所有人都信。

　　去年下半年的時候，攤子生意太好，趙奕強拉了三個新人入伙，都是沒成家的年輕小伙子，心浮氣躁得不行，沒活兒干的時候，坐都坐不住。

　　趙奕強知道后，出去了一趟，直接扛回來一臺凱歌牌的黑白十四英寸電視機。

　　好嘛，那三個沒心沒肺的立馬不吵吵了，天天圍著電視直勾勾地看，徐洪鈞氣呼呼地瞪著他們，要不是趙奕強勸他稍安勿躁，他肯定狠踹他們的屁股。

　　徐洪鈞拿著那兩千塊錢，以為“八大王”被抓的風(fēng)聲總算過了，趙奕強這回要動點真格的了，結(jié)果瞥了一眼紙條，覺得這事兒不太對。

　　這地址明顯不是進貨的地方，可“南苑農(nóng)場”跟“曹英”，念起來又有點耳熟。

　　“怎么了？”趙奕強發(fā)現(xiàn)他半天沒動，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徐洪鈞把紙條往他眼前送了送，趙奕強卻全然沒有解釋的意思。

　　“匯款人寫你的名字，千萬別弄錯了，”他只是又重復(fù)了一次，然后就不再搭理徐洪鈞了。

　　徐洪鈞蹬著自行車去郵局的一路上，都在想到底在哪兒聽過“曹英”這個名字，因為想得太出神，沒注意紅綠燈還差點撞上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把車窗搖下來唾沫飛濺地指著他大罵，他剛想罵回來，卻突然想起“曹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其實就是在上個禮拜，趙奕強帶著他去逛百貨大樓路上的事情。

　　這段時間趙奕強每天不是看報紙就是逛百貨大樓，攏共三層的百貨大樓，貨品的更新的速度也不快，逛了沒幾天，徐洪鈞就夠了，可趙奕強每天都興致勃勃的，逮著機會就跟女售貨員聊天。

　　要不是徐洪鈞知道趙奕強沒缺過女人，也沒在乎過女人，都要懷疑他是看上哪個售貨員了。

　　當(dāng)時他跟趙奕強正走在路上，結(jié)果路上停著輛沒熄火的拖拉機，他沒當(dāng)回事兒走了過去，趙奕強卻神情慌張地定住了，那架勢就像是被獵槍指著眉心的野兔子，直到看到從車上下來的男人，他整個人才迅速松弛下來，臉上的表情卻說不出的古怪，像是沮喪更像是失望。

　　下來的男人一看到趙奕強就大吆小喝地沖了過來，一副久別重逢的模樣，拉著趙奕強說個沒完沒了。徐洪鈞想起來了，就是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南苑農(nóng)場、什么曹英的事兒。

　　徐洪鈞當(dāng)時就站在趙奕強身后兩步遠的地方，一邊抽著煙，一邊依稀聽男人說著什么病了、嚴(yán)重了、得去上海治的事兒，他沒怎么放在心上，只是發(fā)現(xiàn)趙奕強接下來在百貨大樓轉(zhuǎn)悠的時候，話少了不少，就連跟賣雪花膏柜臺上那個最漂亮的售貨員聊天，都明顯地心不在焉。

　　“曹英，匯款！”天還只是蒙蒙亮，曹英就聽到院子外面有人喊。

　　“2000？”曹英看著匯款單上的數(shù)字，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郵遞員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他偷偷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之后才稍稍放松下來。

　　“我看到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這不趕緊給你送過來了！”

　　“是不是弄錯了？”曹英看著那張薄薄的匯款單，匯款人的地方寫著“徐洪鈞”，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實在是想不通怎么會有陌生人給她寄這么多錢，還正好是在她最需要錢的時候。

　　“沒錯的，姓名地址都沒錯，錢都到咱這兒的郵局了，趕緊拿著單子去取吧，”郵遞員也知道曹英家的情況，“甭管是不是弄錯了，咱們先救急是不是？真要是錯了，還給人家就是了。”

　　曹英拿著匯款單在家里想了一天，終于下定了決心要去取錢，她還是照舊寫了張借條，雖然根本不知道該送到誰那兒去。

　　可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郵遞員又來了，送來的是另外一張2000塊錢的匯款單，不過這次匯款人姓名的地方填的不是“徐洪鈞”，而是“宋卓”。

　　郵遞員第二次送這么大數(shù)額的匯款單，明顯沒有第一次那么慌張了，到底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他頗有經(jīng)驗地建議曹英，“取錢的時候得拿個大點的袋子，最好拿兩個，萬一到時候裝不下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