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跟韓蘇明一塊去安徽、江蘇考察市場，又順便去了趟上海看曹尚紅，倆人陪著曹尚紅多住了些日子，等回來的時候，香海日化的新品幾乎已經(jīng)人手一盒了。廠里的工人怕曹英心里不舒服就沒敢提，夏紅艷卻頂開心地把臉往曹英眼前湊。

　　“英子姐你先說說，我是不是白了不少？”

　　“還真是見白了，”曹英實話實說。

　　夏紅艷長得不錯，就是有點黑，她一直為這事兒苦惱，用了不少美白產(chǎn)品，很多都是國外進口的，可效果都一般。這次不一樣了，滿打滿算還沒過去一個月，她居然白了一大截。曹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確實沒擦粉，皮膚的手感還特別細嫩光滑，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

　　“你這是用了什么好東西了”曹英好奇地追問，“不便宜吧？能讓我看看嗎？”

　　“英子姐，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別生氣，”夏紅艷從包里摸出個挺劣質(zhì)的白塑料瓶，上面的黑字都磨掉了不少，曹英疑惑地接過來，艱難地念出這東西的名字，“……香……香什么強……增……增白蜜？”

　　“是香海強效增白蜜，”夏紅艷局促地半咬著下唇，不好意思地沖曹英樂，“英子姐，我一開始真沒想買，可我那些小姐妹都跟我說這個有用，能變白……主要是還便宜。我就想才幾塊錢，那就試試吧，沒想到效果特別好！你看我現(xiàn)在的皮膚又白又嫩的，都快趕上你了。”

　　“你說這個才幾塊錢？”曹英簡直難以置信，她擰開瓶蓋，湊到鼻前嗅聞，一股刺鼻的花香味嗆得她差點要打噴嚏。曹英揉了揉鼻子，伸手摳了點在手背上抹開，膏體的親膚性也糟透了。

　　曹英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了，她正要去找韓蘇明，韓蘇明卻面色凝重地推開了門，手上也拿著一盒香海強效增白蜜。曹英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卻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不一定吧，你都沒化驗。”

　　韓蘇明搖了搖頭，“不需要化驗，一定是的。”

　　“方顧問，你可真是太厲害了！就你研發(fā)的那幾款新品，現(xiàn)在都賣瘋了，訂貨的電話都快打爆了，我一早上接電話接得耳朵都發(fā)燙，”唐莊言笑得諂媚極了，“您跟我說說，您研發(fā)的這幾款新品里頭到底加了什么？怎么效果這么好啊！”

　　唐莊言雖然不懂這化學里頭的彎彎繞繞，可也知道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那幾款新品以如此低廉的成本帶來這樣令人驚嘆的顯著效果，肯定不正常。他唯恐出現(xiàn)“別看現(xiàn)在鬧得歡、小心日后拉清單”的凄慘，所以想著要先未雨綢繆。

　　“加了靈丹妙藥，所以才能藥到病除。”方子雯故作神秘地沖唐莊言晃了晃手里的滴管。

　　“哎呀，方顧問，您就大發(fā)慈悲，跟我說說吧，不然我這心里實在是沒底。”

　　“行啊，”唐莊言沒想到方子雯今天這么好說話，“糖皮質(zhì)激素，機體內(nèi)極為重要的調(diào)節(jié)分子，只需要一點點就能立刻緩解面部炎癥，讓皮膚在短時間內(nèi)變得又白又嫩，只是……”

　　“只是什么啊？”唐莊言緊張地看著方子雯，總覺得她接著的話會是晴天霹靂。

　　“只是有個問題，而且是唯一的問題，”方子雯晃了晃試管里的透明液體，紅色的絮狀物正在緩緩形成，她的聲音甚至是含笑的，“問題就是，如果停用我們的產(chǎn)品，那么使用者的臉很有可能會慢慢爛掉。”

　　香海日化關(guān)門了。

　　在被數(shù)以百計因為使用香海日化出品的護膚品，造成嚴重激素型痤瘡的消費者圍攻砸搶之后，只好被迫關(guān)停整改。畏罪潛逃的責任人唐莊言被抓，方子雯這個“始作俑者”倒是什么事兒都沒有，還“好心好意”地去拘留所看他。

　　“我的方大顧問、方大救星，快把我弄出去吧，我在這兒是一天也待不下去！”唐莊言鼻青臉腫地哀求方子雯，他犯的事兒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雖然社會影響不好，可說到底也就是個商業(yè)欺詐。可不知道為什么，唐莊言給關(guān)的那間監(jiān)室里頭都是老油子，他什么都不懂，當天晚上就因為“壞了規(guī)矩”被揍了一頓，以后的日子里挨揍比吃飯還準時，管教也不是不管，可根本管不過來。

　　“我過來就是為了接唐廠長出去的，”方子雯安撫地拍了拍唐莊言的手背，卻嫌棄地一觸即離，“要是沒有你，光靠我一個，也運營不起一個廠啊！”

　　唐莊言半張著嘴的樣子實在是蠢透了，方子雯卻沒催促他，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等他答應(yīng)自己。唐莊言快嚇哭了，他是想掙錢，可他更稀罕自己的這條命，有命掙沒命花的錢要來有什么用呢？方子雯的意思是讓自己接著給她當擋箭牌、活靶子？吃一塹還特么長一智呢，他才不要在一個坑里栽兩回！

　　“方顧問、方大小姐，您是方副市長的閨女，出了天大的事兒都有人護著您，可我不一樣，我就是個小老百姓，狗屁都不是，隨便來個什么人，用指甲蓋就能把我掐死了！”唐莊言表情猙獰地狠掐著手指，對著方子雯又哭又笑的，“……求求您放過我成嗎？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實在是經(jīng)不起第二回了，除了這事兒，您讓我干什么都……香海后來掙的那些錢，我還沒花，我都給您，我一分錢也……”

　　他話沒說完，方子雯就變了臉色，她冷涔涔地笑著，遺憾地嘆了口氣，“既然唐廠長這么堅決，那我也就不難為唐廠長了。就是委屈您了，在這兒再多呆上段時間，等事情徹底調(diào)查清楚了咱們再說。”

　　她說罷探身湊到唐莊言的耳邊，說話的聲音愉悅又輕快，“別擔心，我會拜托監(jiān)室里的那幾個朋友加倍‘照顧’你的。”

　　方子雯剛走到探視間的門口，就聽到了唐莊言放棄般的聲音，“……我聽您的，我什么都聽您的。”

　　等方卓運知道方子雯拉著那個姓唐的重新開廠，繼續(xù)賣那些劣質(zhì)護膚品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年以后的事兒了。

　　“你就能不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消停一點嗎！”方卓運沒了往日的從容，氣得臉上的肉都在抽搐，“你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還嫌爸爸的處境不夠難堪嗎？”

　　就算是現(xiàn)在，也沒有人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方子雯跟香海日化之間存在著聯(lián)系，自然更扯不上方卓運。可問題是，有的時候，不需要什么證據(jù)，風言風語就足夠了。

　　方卓運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他早就深諳其中的規(guī)矩，幾乎如魚得水，卻沒想到到了被自己的閨女坑了一把。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跟方子雯發(fā)了火，方子雯給嚇得不輕，哭得很厲害。

　　方卓運硬著心腸沒管，扭頭進了書房，隔著門聽著妻子的柔聲安慰，越聽越煩。他把眼鏡扔在桌上，頭疼地想還是得快點把方子雯嫁出去，省委組織部鄧部長的兒子還沒結(jié)婚，雖是個不學無術(shù)的，可一時半會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南苑農(nóng)場的很多人都說夏紅艷這輩子肯定嫁不出去了。

　　“你們沒見她那個臉吧？腫得跟個豬八戒似的，爛得都流水，跟個通紅的癩蛤蟆似的，”嚴鳳霞嗑著瓜子，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嘖嘖嘖，這年頭哪個男人愿意娶一個爛臉的女人啊！”

　　“鳳霞你說話也難聽了，紅艷的臉又不是治不好了，我前段時間瞧見了，好了不少，”有人忍不住說了她一句。

　　“我說話哪兒難聽，我這是實話實說好吧！還好了不少？這可是激素，才不好治，保不齊什么時候就復發(fā)！說起來我有個遠方大哥，眼神不大好，這么多年一直沒娶上媳婦兒，要不我給他倆介紹介紹？要是真成了，也算是我積德行善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積德行善？你嚴鳳霞要是不進拔舌地獄，我都覺得這世道不公，”正巧路過的曹英面無表情地懟了她一句。

　　“曹英我可沒招你。”嚴鳳霞嘴上說的硬氣，可悠閑的神態(tài)跟姿勢早沒了，她拘束地站直了，瓜子也不敢嗑了。

　　今時不同往日，不到兩年的時間，英姿廠就擴建了兩回，規(guī)模快趕上美和了，南苑農(nóng)場還有周邊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基本上都靠她吃飯，誰又敢得罪財神爺呢？

　　“招沒招，你自己知道。”曹英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嚴鳳霞直接就慌了，手里的瓜子嘩啦啦地往地上掉。

　　難不成當年黃新原半夜到廠里偷資料的事兒讓她看見了？還是說她看出年初借錢那事兒自己也在中間搗了鬼？嚴鳳霞下三濫的事兒干了不少，自然心虛，曹英冷眼看著她的臉色一會青一會兒白的，懶得跟她計較。

　　“英子姐，這個數(shù)是不是寫錯了？怎么是100萬套啊，這也太多了！”曹英還沒進廠，在嚴鳳霞口中臉爛到流水的夏紅艷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來，她的皮膚已經(jīng)基本恢復了，就剩下點紅血絲還沒消下去。

　　“100萬套還多啊？這可是全國市場，每個地方平攤下來就沒多少了！”曹英認真看了看夏紅艷拿到的全新廣告版式，這次總算沒那么花里胡哨了，她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后又湊近了去看夏紅艷的臉，“……真是快好了，以后可別瞎用東西了。”

　　“以后除了咱們廠自己生產(chǎn)的，別人家的我再也不敢用了！”夏紅艷說得特別認真，“英子姐，韓大哥真的好厲害啊！要是沒有他研發(fā)的那個修復面霜，我的臉肯定不可能好得這么快。”

　　“這就覺得你韓大哥厲害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韓大哥的本事大著呢！”曹英說著低頭看了眼時間，“廣告版式?jīng)]問題了，你再看看其他地方，要是沒錯處的話就跟電視臺那邊做最終確認……你韓大哥的火車快到了，我得趕緊接他去了。”

　　韓蘇明一出站就看到了曹英，她站在最前排不說，還特意買了一大束花，更夸張的是，她還舉了個“歡迎韓蘇明專家到英資日化指導工作”的小牌子，興高采烈地沖自己晃悠。

　　“您就是曹廠長吧，我是韓蘇明。”他走到曹英面前，動作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真是太榮幸了韓專家，我們終于把您給盼來了！”曹英明顯演技差點火候，動作神情還有語氣都過分夸張了，更別提她沒一會兒就樂出了聲，還雀躍地跳到了韓蘇明的身上。

　　“我怎么感覺我把你給‘賣’了呀！”曹英半掛在韓蘇明的身上抱怨道，韓蘇明穩(wěn)穩(wěn)地抱著她，臉埋在她的齊肩短發(fā)上，輕聲笑了起來，“……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

　　紅蘋果寶寶霜在全國范圍的迅速鋪貨確實是托了趙奕強的福，不過這面子不是賣給曹英的，是賣給韓蘇明的，“還債”的人也是他。

　　“……誰讓咱們韓專家名聲在外呢？我也是讓他們給逼得沒辦法了，一天打好幾個電話，鬧騰得我晚上覺都睡不好，你看看我這黑眼圈。”

　　趙奕強又賣了套功夫茶具，他折騰了半天，把第二泡的第一盅放到了韓蘇明的面前，“你就過去幫他們看看，不用親自動手，就給他們個思路就行。都是些小廠子，研發(fā)人員的水平你也知道……放心，不讓你白跑，錢好商量，他們說了，只要你去，‘干股分紅都沒問題’！”

　　“好。”韓蘇明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曹英并不知道他心里其實是高興的。對韓蘇明來說，自己來還這人情債，可比讓曹英來還，舒坦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