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KTV的隔音還真是差啊。

　　站在那扇薄薄的木門前，我忍不住想。

　　里面的段輝應該是喝大了，平日里深情溫和的面具全被他撕碎了丟在地上，被我壓了一頭的屈辱與不甘通過含糊不清的高喊傳入了我的耳朵。

　　“她許微星是個什么東西？憑什么是要我配合她啊？就她長那個樣子？老子什么時候做過這種事！真的，要不是導演是我朋友，我怎么也不會接這個活兒。”

　　他憤懣不已：“我都想不通她是怎么火的？因為丑？現在人的審美都這么奇怪的嗎？”

　　旁邊有個嬌柔的女聲在應和段輝：“哎呀，現在不就流行扮丑嘛？雖然她不是扮的，是真丑。”

　　說著她嬌笑幾聲，又轉移了話題：“那段哥，我的事兒還能成嘛？”

　　段輝的聲音聽起來胸有成竹：“當然了，曼曼，你不知道許微星有多喜歡我，帶帶你而已，不過是提一嘴的事，你就等著明天直接去劇組報道吧。”

　　話倒是說挺滿的。

　　如果我沒聽見他在背后這么編排我，大概真的會為了他去求導演吧。

　　就憑我對他的“癡迷程度”。

　　具體點來說，是對劇本里他愛我的模樣的癡迷。

　　我只希望有人愛我，熱烈也好，平淡也好。

　　只有被愛，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怪我傻，我以為他眼里的深情款款總有那么半分是真的，是為了我而出現的。

　　但現實總是殘酷得可怕。

　　心里怒火與委屈交織，我多想推門進去，指著段輝的鼻子大罵，說他狼心狗肺，我幫了他那么多次，他卻從不念著我的好。

　　手在碰到門把手的時候猶疑了片刻，還是慢慢落了下來。

　　我沒有勇氣去推開這扇門。

　　即便知道那些感情都是假的，我也不愿意去親手揭開這塊用來“遮羞”的布。

　　手機震動了幾下，我伸手點開，發現是段輝發來的消息。

　　——你在哪呢，怎么還沒到？

　　——需要我去接你嗎？

　　與此同時一同響起的，還有他的叫罵聲：“媽的，磨磨蹭蹭的，怎么還不來？老子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那個叫曼曼的女生在安慰他：“段哥別急，說不定微星姐是路上堵車了呢？再等等嘛，畢竟是我們有求于人……”

　　“……你沒必要替她說話。”

　　兩人后面又說了些什么，我不想再聽了。

　　有點沒意思。

　　失去了“愛”的濾鏡的段輝，在我這里什么也不是。

　　伸手在聊天界面回了幾個字后，我一邊盯著自己手背上的肉窩愣神，一邊調轉方向，離開了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

　　至于段輝看見消息之后會有多么憤恨與惱怒，又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2

　　又做噩夢了。

　　夢里我回到了那個灰暗逼仄的高中，沒有陽光，沒有微風，有的只是無盡的欺辱與謾罵。

　　那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狠狠拽住我的頭發，把我往水池里面按。

　　視線被水模糊，我看不清她的臉，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能記住她眼角下方那顆漂亮又令我恐懼無比的淚痣。

　　或許是因為昨晚的夢，導致我一天的拍攝都不在狀態。

　　趁著休息的空隙，我連忙抱著自己的劇本，去角落調整。

　　卻不想那個原先只有我一個人霸占著的小角落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

　　那位“客人”戴著個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只能看見其下線條流暢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

　　他手邊放了一臺相機，食指在上面有一搭沒一搭輕輕點著，好像在發呆。

　　聽見響動后，才慢吞吞抬頭看向我。

　　帽檐下的那雙眼睛看起來沒精打采的，眼角微微下垂，盯著我看了半晌，就在我考慮要不要開口打個招呼的時候，他又移開了視線。

　　累了，毀滅吧。

　　這兩天的事情沒有一件如意的。

　　我沒勁跟他爭地方，只得嘆了口氣，轉身打算去另一個角落。

　　然而腳步才剛邁出去，身后就傳來了一個低低啞啞的聲音：“……等等，你坐這吧。”

　　我錯愕回頭，發現帽子男往旁邊挪了挪，空了半個位置出來。

　　就在我猶豫究竟要不要去這個連半個我都坐不下的位置將就一下的時候，導演回來了。

　　拍攝繼續。

　　后半段的片子很快就拍完了，大家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段輝趁著沒人注意，拽住我的手，動作強硬地拉我去了堆放設備的那片空地上。

　　“你那天放我鴿子是什么意思？”

　　還沒站穩，他就像甩掉什么臟東西一樣甩開了我的手，皺著眉頭一臉不耐。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死皮賴臉拉著他過來說小話呢。

　　我低下頭不看他：“什么什么意思？”

　　他惱怒：“我問你放我鴿子什么意思？不是說好了要來嗎？最后怎么又不來了？你知道你讓我在曼曼面前丟了多大的臉嗎？”

　　“你丟臉關我什么事？”我不是很理解他那個繡花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現實中的段輝越是低劣與不堪，就越能讓我分清劇本與現實。

　　段輝與“段輝”，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從前我還會因為他裝出來的形象感到迷茫，誤以為這些都是他，實際上段輝永遠也成不了“段輝”。

　　想明白這些之后，再看向面前這個神色猙獰，只會一味埋怨我，說我害他丟臉的男人，我心中只覺得厭惡。

　　見我沒像往常那般來哄著他，段輝怔愣片刻之后，出奇地怒了，就像是哭鬧后沒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不可理喻：“許微星！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高，除了我，你以為誰愿意和你搭檔？”

　　我更疑惑了：“什么叫除了你誰愿意？幾個月就能賺十幾萬，配合著拍幾個視頻而已，誰能不愿意？”

　　“而且說白了，這個賬號現在捧的就是我，離了我你又算什么東西？還說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是你自己眼界太低了吧？”

　　段輝被我噎的無話可說，他一邊怒喊著“許微星你給我閉嘴”，一邊揚起巴掌朝我狠狠扇來。

　　我甚至可以聽見巴掌快速劃過來時帶起的風聲，忍不住嚇得閉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感卻遲遲沒有落在臉側。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看。”

　　有點耳熟的低啞聲音自我身后傳來。

　　睜開眼，只感覺到一片高大的陰影罩住了我。

　　眼前是那人白皙卻有力的手，狠狠鉗住了段輝的手腕，力道之大，可以看見他手背上鼓動的青筋。

　　回頭只能看見一截從衣領處漏出來的鎖骨，凸起的弧度上有一顆明顯到扎眼的紅痣。再往上是他輕輕滾動的喉結，分明的下頜線……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摘下帽子扣在我的頭上，擋住了我近乎直白的眼神：“瞎看什么呢。”

　　我轉回頭，嘟囔道：“哪有瞎看。”

　　我都是盯著重點看的。

　　比如那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