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枝頭，松林雅間。

謝沉舟的手爐都已經冷了，同他議親的人還沒有出現。

他平生，最討厭人不守規矩。

侍從看出他的不悅，立馬安撫道：“公子稍安勿躁，許是雪天路滑，耽誤了時辰……”

茶肆外。

盛京多雪，入了夜，街上幾乎就沒什么人了。小二睡眼惺忪，被一陣卷著碎雪沫子的冷風驚醒了。

抬頭一看，不由驚呼：“喲，仙女？！”

隨即揉了揉眼，這才看清來人的相貌，白的像雪，一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又純又勾人！

他不禁戲謔道：“姑娘來找心上人？”

江月抿了抿唇，又羞又臊的鉆進了樓里。

一路摸索到了二樓。

雅間的門應聲開了，門內人的欣喜僵在臉上。

她也跟著驚了。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

“公子？”侍從小聲喚道。

謝沉舟這才收回目光，面色凝重的說道：“失禮了。”

失禮……了？

這是在跟自己…道歉？只是因為多看了自己一眼？

她不禁感嘆，這世家養出來的公子就是不一樣。

“王姑娘呢？”

他開門見山的問道，甚至沒有給江月想理由的時間。

不過想了也是白想，春日宴上他又不是沒見過自己，這會兒扯謊也沒什么意義。

“死了。”

她答道。

“死了？!”侍從失聲驚呼，又立馬捂住嘴，偷瞄著身側的謝沉舟。

江月也難得大著膽子，瞟著謝沉舟的臉色。

這么炸裂的回答，一定會讓他大驚失色！

可他只是微微動了眉，連身子都沒有抖一下。

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殺的？”

“當然不是！”

怎么會是她？怎么會這么問？怎么……她……啊？

江月的腦子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話也開始語無倫次，支支吾吾，越想解釋，卻越說不出話來。

謝沉舟揉了揉頭，嘆氣道：“我問，你答。”

她呆呆地點頭。

“她怎么死的？”

江月腦子剛要轉，謝沉舟便瞇著眼冷笑了一聲：“你大可以撒謊試試。”

“好吧，公子果然冰雪聰明，蕙質蘭心……”

江月突然閉了嘴，因為她眼睜睜看著謝沉舟的臉色逐漸變白。

謝沉舟長這么大，恭維奉承聽得太多，這么夸他的，江月還是第一個。

“不會用詞，就不要用。說重點。”

“她沒死。”她支支吾吾答道：“她，她和馬夫，私奔了。”

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謝沉舟輕咳了一聲：“那你說她……”

江月無奈道：“你可是謝沉舟！若是知道自己在她人眼中，還不如一個馬夫，那臉面往哪放啊？再說，這戴綠帽子的事兒，你們男子不是最忌諱……”

侍從倒吸了一口氣，膽戰心驚的看向自家公子。

這丫頭是瘋了不成？

說公子不如馬夫就算了，這天底下還有人敢給他帶綠帽子……？！

果然，謝沉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可修養讓他不能發怒，只是雙指發力，死死捏著茶盞，皮笑肉不笑道：“你還挺為我考慮。”

“這般私密之事，你如何得知？”

“我是王家的繡娘。”

謝沉舟冷笑一聲：“撒謊。”

“王家是四大世家，怎會用城南之人做工，你……”

“公子今日所穿的錦袍，應是金絲所制，這金絲正是城南所產。”

“你胡說什么？！”侍從此時急道：“我家公子這衣服可是萬象珍庭的孤品！”

江月哼笑一聲，不疾不徐道：“這金線極細，提取過程極為耗損眼睛，又伴有微微的毒性。商家惜命，自然交給不要命，又缺錢的城南人來做，做好了再送回城北，繡樓再掛上自己的名頭……照樣好價。”

謝沉舟第一次說不出話。

不是覺得眼前的女子說的多么在理，而是她說的話，早已超乎他的認知之外。

是他熟讀諸子百家，天文地理都不曾知曉的事。

他沉了沉臉。

什么金線銀線，他并不想在其中浪費太多時間。

甚至不想和這個張口閉口就是錢的女人，有太多的牽扯。

他繼續問道：“那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她不想嫁，便讓我來嫁。”

江月怯怯的看著他。

見謝沉舟不語，她有些心慌的解釋道：“我自小便跟著小姐，熟知她的習慣，以前小姐偷跑出去玩，都是我頂包，從未被發現！可沒想到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老爺還是讓我來，還遇到了公子……”

她突然哭起來，磕頭如搗蒜：“公子！您放過我吧！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愿意！”

“你說，是王家家主讓你來的？”

聽著謝沉舟問，她立馬答道：“是！我沒有撒謊！真的是家主讓我來的！你知道，我很真誠，膽子也小不敢撒謊的。春日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謝沉舟聽了這話，腦海中突然出現那日在街上遇見她的場景。

人群竄動，她在其中大聲叫賣。

滿臉奸商相。

真誠？

誰？

她嗎？

謝沉舟閉上眼，控制住自己不翻白眼。

可心中卻是信了這話的。

先不說他們敢不敢得罪自己，單論王家，那也是世家大族！自家女兒出了這樣的丑聞，就算是真殺了以正家風也無可厚非，畢竟世家之中這種事兒并不少見。

如今讓人頂包來同自己議親，大不了說是養在外面的女兒，暴露了，也不過死了個城南的繡娘。

總有說辭。

他忍不住想起謝念念，母親也會這樣對她嗎？

他再次看向江月。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道。

“江月。月亮的月。”

“家中可還有什么人？”

“沒了，就我一個。”

江月哭的心碎。

謝沉舟指尖摩挲著茶杯，心中有個念頭反復橫跳，話到嘴邊卻成了：“他們私奔去哪了？”

江月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王大姑娘和馬夫。

她心里不禁翻了個白眼，這世家公子都是傻子嗎？誰家小姐私奔還得告訴繡娘路線的？

嘴上怯怯答道：“說是往東邊去了…過了海…”

“東邊？”謝沉舟蹙了眉，又問道：“東夷？”

他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倒是有傳言，王家主母祖上是東夷人，看來這王姑娘是跑去投奔了外祖。

不會再回來了。

不回來好啊！

他心情突然莫名的愉悅起來，人不回來，這婚事就不成了！

可片刻，他又落了回去。

王姑娘不成，難道母親不會給他安排張姑娘，李姑娘，陳姑娘？

那還不如……

“江姑娘。”

他輕聲喚著。

自小入府，常伴身側，輕車熟路，家主送來，孤女一個，貪財虛榮……

稍加打磨，不正是一把可以斬斷姻緣的利器？

他笑著將茶盞遞過去。

溫聲道：

“可愿同在下，做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