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偉尚在茫然之中，翹首見葉藺端著一杯青花白釉底的茶盞，奉在他手前，清瞳赤誠。

　　茶湯清綠，香氣幽幽，一吸時讓杜偉大驚：“皇上這是作甚？”

　　“是朕錯了，杜愛卿這禮受得了，況且，朕對令郎頗為欣賞，此番舉止，也是妥當的。”葉藺推了推茶盞，杜偉剛接住，便顧忌著男女之別抽回了手。

　　杜偉捧著那茶不知所措，饒是前代備受帝寵的江州才子也不曾有如此厚遇，如今這般.......等等，皇上對杜允頗為欣賞？

　　杜偉困惑難解。

　　“尚書大人還有何事？”衛秦淵一聲傳來，讓杜偉連忙回神。

　　杜偉笑了笑：“無事，只是齊丞相受了涼，讓臣代為告個明日早朝的假。”

　　“齊丞相愛國如家，怎得生個病便不上早朝了？這假，本王不允。”衛秦淵言語添幾分嘲戲，葉藺暗道這兩人矛盾當真是沖破了天去。

　　可衛秦淵又是個朗俊的樣貌，僅是瞧著，讓人由心頭里生不起氣。

　　這樣的人，哪怕是蹲著上茅廁，也是有幾分清風霽月的。

　　“啊？”杜偉呆愣。

　　“何須疑問，記得傳話于齊相便是。”衛秦淵冷哼。

　　杜偉吶吶應過，衛秦淵與齊觀止不合已不是一天，他但凡說錯了話，都得得罪這兩人，拱了手行了拜禮便退了出去。

　　葉藺偷偷抱著鞋子，鞋邊還是濕了，大概是滲到了鞋尖，腳趾那略黏，瞅著衛秦淵，見他低頭批著奏折，葉藺小聲喚著一側恭敬低頭的太監。

　　“去抱個腳爐來，朕有些冷。”

　　太監一聽，連去備了，葉藺趴在案上烘著腳爐，一邊尋思著怎么消磨這與逆臣一起的災難光陰。

　　“倒是頭次見你給人道歉。”衛秦淵冷不丁開口，讓葉藺連繃直了身子，腰桿挺直，連腳都規規矩矩地擺放著。

　　葉藺：“是我錯了，況且人命關天，總歸是要認錯的。”

　　衛秦淵凝視著葉藺，好半會才道：“哦。”

　　那人半邊臉都沉在陰影里，案邊的熏爐香淡得出奇，葉藺才發覺那人的腰挺得比她還要直，像是竹竿子，揮墨時也是拘束有禮，與他的性子倒是大相徑庭。

　　葉藺忽得想起那本書上的話。

　　這樣的人，本該就是君王，是大宛末代獨獨一盞的明燈。

　　啊呸！

　　她想這些做甚，她可是那人未來的刀下亡魂，如今想個法子保住命才是上道，若實在是不行，只得尋個地埋點金子，好偷偷溜出這皇宮才是上道。

　　想著，葉藺的眼仿若點起了星星。

　　此計，妙啊！

　　“咳。”

　　葉藺忙正襟危坐，待到了子時，那人這才合上了奏折，眉線半揚，瞅向一側睡了過去的葉藺，剛抬步走到跟前，就見那小丫頭似是彈球般蹦了出去。

　　“完了？那就走吧。”葉藺眨眨眼，斂下緊張的窘迫感，僵硬地錯開腿，推開門一頭扎進暗幕中。

　　匆匆回到了尚元殿，守夜的宮女替她合上門，葉藺這才偷偷從鞋底摸出那幾頁書，看著那秀氣的小楷印刷字，小小地露出了一個憨足的甜笑。

　　將那幾頁書翻來覆去背了又背，葉藺又將那書頁塞在玉枕下，頭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次日，卯時正。

　　葉藺被青魚喚起來時，腦瓜都是暈的，不等緩過神，身上落上一層層緊厚的棉緞，外披上金袍之時，葉藺感覺已經重得移不動步了。

　　“皇上，請移駕龍輦。”

　　青魚面無表情。

　　“非得這么早嗎？”葉藺覺得腦袋重重的，眼前一圈一圈滾著黑暈。

　　她要昏過去了。

　　青魚：“大臣寅時就在外廷候著了，皇上莫要開玩笑。”

　　葉藺被刺的腦子一痛，寅時？凌晨三點多？嚇得葉藺一屁股摔在龍輦上。

　　衛秦淵是如何做到當皇帝那么多年的，就這作息，合著沒猝死都是萬代祖宗舍魂保住的。

　　轉了幾個彎，繞過幾個長亭，葉藺覺得這路長得很，逮住空子稍稍瞇了會。

　　剛到了道和殿，蘇云面露難色，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參見皇上。”

　　葉藺的面容都被龍輦四周的施帷擋著，也瞧不清蘇云的臉色，只是聽到青魚問：“怎么了？又出了何事？”

　　“觀文殿的那位，跟江大人吵起來了。”蘇云嘆了口氣。

　　葉藺便覺隱隱有目光盯來，輕咳一聲：“王爺自會處理好的，朕信他。”

　　蘇云糾結：“王爺說了，此事交于皇上處理。”

　　“今日我想吃餃子，那個紫晶綠豆糕也不錯。”葉藺恍若聾了一般，從香木桌上拿起那米珠流蘇面簾，遮面，幾步行了下去。

　　又囑咐蘇云：“記得要肉餡的。”

　　蘇云一怔，不等他開口，葉藺從道和殿后面的中門進去，坐在金絲楠龍椅上，眼前掛著一排淡金的紗簾，又垂著顆顆珠圓玉潤的米珠，由內務府廣儲司專為新任女帝打造。

　　“皇上。”蘇云跟了進來，面容仍是難色。

　　“傳他們進來。”葉藺打著哈欠，懶懶斜睨著蘇云。

　　蘇云：“可是江大人......”

　　“王爺是天降之材，文武兩曲星轉世，蘇云啊！你要信他。”葉藺押了一口茶，苦口婆心地勸說。

　　蘇云滿臉麻木。

　　皇上一向不喜王爺的，以前雖是膽小，可逮住機會便會和王爺唱反調，瞧瞧這般模樣，怎得像是狗腿子？

　　蘇云夾著尖脆的嗓子，吩咐著門口的太監敲了朝鼓，一群大臣次序而入，葉藺稍稍掃了一眼，燈火葳蕤之中，在文官的后排瞅到了一個女子。

　　一群男官之中，她一個女子，在哪都尤為顯眼。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蘇云仍舊扯著嗓子。

　　葉藺的瞌睡蟲都被這聲打得摔了一地。

　　“皇上，臣有事啟奏，太常寺少卿江清揚無故打傷微臣，無視朝律，還請皇上懲戒，免得朝律損了威名。”觀文殿學士宋連跪在殿央，氣得舌尖兒都在發顫。

　　葉藺頭昏得很，怎得都從之前看的書里沒翻出這件事。

　　“朕知道了。”葉藺草草應付。

　　宋連慷慨激昂：“皇上，應當重重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