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七年，成了一只貓，一只壽命只有七天的貓。

　　1

　　當(dāng)我睜開眼的時候我正身處一個溫暖的懷抱，我被人緊緊抱在懷里，聽著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圈圈，圈圈……”聞到熟悉的馬鞭草味道，我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他的眼里滿是失而復(fù)得的驚喜。

　　塵封的記憶逐漸被喚醒，馬鞭草的香味，藍(lán)白的校服和少年砰砰的心跳逐漸和眼前的人重合。

　　這么多年過去，原本青澀的少年面露成熟，還多了些拒人千里的清冷，可現(xiàn)在他的眼眸發(fā)亮，一如當(dāng)年他見到我時的模樣。

　　“我?guī)慊丶遥θΑ覀兓丶摇！?/p>

　　不怪他這么激動，圈圈是我們兩個領(lǐng)養(yǎng)的貓咪，方知有當(dāng)初把我倆一起當(dāng)孩子養(yǎng)，我現(xiàn)在的模樣和圈圈一模一樣，他難免失控。

　　他抱著我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身上的味道依舊讓我安心，一切的一切和當(dāng)初一模一樣，可遺憾的是，他永遠(yuǎn)不是我的了。

　　美廬灣的二單元301，門打開的一瞬間，我的眼睛開始發(fā)澀，淡藍(lán)色的窗簾，原木色的家具，甚至電視柜旁邊的粘土花都還在，只是玄關(guān)處多出來的婚紗照仿佛當(dāng)頭一棒，令我瞬間清醒。

　　我愣愣地看著婚紗照上的人，她穿著我喜歡的一字肩婚紗，帶著我夢寐以求的戒指和我最愛的人修成正果，我努力仰頭，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觸摸照片上的方知有，“你看，我早就說過的吧！嫁給你的女生一定會很幸福。”

　　只是沒想到不是我自己。

　　我別過頭，看到方知有拿著好大一個包裹走出來，里面是一個粉色的貓窩，貓盆和水盆都是粉色的爪爪造型，這些都是我們當(dāng)年一起給圈圈挑的，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保存的這么好。

　　在旁邊的玩具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圈圈最愛的小魚，我把他叼進貓窩里，剛冒出個頭就又被方知有抱了起來，他的聲音略顯激動，“這是圈圈最愛的玩具，你……你真的是圈圈……”

　　“圈圈，你都回來了，我的小書……”他的聲音帶了哭腔，“是不是也快回來了？”

　　他用力地盯著我，眼睛通紅，企圖在我身上得到一個答案，我看不得他這樣，探出頭在他的脖頸繾綣地蹭了蹭，想要安慰他，“方知有，我回來了。”

　　我貪婪地貼著他，短暫的享受著屬于十八歲的擁抱，可門鈴響起，清脆的稚童聲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門口的小姑娘穿著校服，戴著小黃帽，奶聲奶氣的喊爸爸，喊的人心都要化了，而她旁邊的人和結(jié)婚照上面的人一樣，溫柔大方。

　　果然，偷來的幸福見不得光，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我迅速地從方知有的身上掙脫了出來，躲到貓窩里，用尾巴擋住濕潤的眼睛，原來方知有當(dāng)爸爸了，妻子溫柔，愛女可愛，我的方知有這輩子總算是圓滿了。

　　2

　　貓窩里隔絕了所有的聲音，忽然一張小臉出現(xiàn)在了貓窩里，粉粉嫩嫩的，生得很漂亮，眼睛里都是歡喜。

　　她學(xué)著“喵喵”了兩聲，可愛得不行。

　　我想，如果我還在，我們也一定會有一個這樣可愛的女兒。

　　她把手伸進來，我順從的用頭蹭了蹭，她高興的原地打轉(zhuǎn)，想要把我抱起來，可她力氣太小了，我剛被提到半空中就被摔了下來，“喵！”聲音里不自覺的帶了驚嚇。

　　方知有幾乎是第一時間沖了過來，他緊張的把我抱起來，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小米，回屋去。”

　　我第一次見方知有這樣子，小米估計也是，嚇得愣在原地，眼淚盈滿眼眶，撇著小嘴，委屈得不成樣子，我嘆了口氣，“方知有，不怪她，她只是想抱抱我，不可以對小朋友這么兇，她是你女兒。”可他聽不懂我的話，一個勁兒的安撫著我。

　　正當(dāng)這時，小米媽媽走過來，把她帶回了屋子，邊走邊說，“媽媽知道小米不是故意的，但是貓貓會疼，乖，我們不跟爸爸生氣。”

　　看著他們母女倆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她比我更適合方知有。

　　晚飯的時候方知有帶著我出去了，他把我放到副駕駛，我自己跳到后座，“寵物不可以坐前面的。”可他聽不懂。

　　這輛車子還是當(dāng)初我們一起挑的，蠟筆小新的貼畫還在，車載香水還是馬鞭草的味道，只是我藏在遮光板里的照片不知道還在不在。

　　方知有開車喜歡單手，看起來慵懶，很不安全，我跳過去用頭拱了拱他的手，沖著他喵喵叫了兩聲，他眼皮耷拉，左手摸了下頭發(fā)，像極了每次挨我吵的樣子。

　　我趴在車窗上看著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街道，街口我最愛的九味麻辣燙成了一家烤鴨店，家門口原本的空地成了小公園，還有很多冒出來的高樓，七年過去，變的太多了。

　　我們?nèi)サ氖菒圻鲗櫸锏辏?dāng)年圈圈的御用寵物店，進去以后，老板是老相識，看到方知有和懷里的我以后，眼神猛起波瀾不過瞬間，他張了張嘴，數(shù)次開口，“圈……圈圈？”

　　方知有笑著點頭。

　　老板高興的拍了拍方知有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給她洗個澡。”

　　老板點頭，“那必須的，我一定把圈圈公主給伺候好。”

　　當(dāng)年我的工資一半都奉獻給了這家寵物店，這次能體會一把至尊VIP也不虧，可沒想到是方知有來給我洗，頓時頭皮一緊。

　　溫?zé)岬乃驖衩l(fā)，按摩的力道也恰到好處，我享受著瞇起眼，沒想到他現(xiàn)在這么體貼了，當(dāng)年我的頭發(fā)一半死于他手，更不用說搓澡了，差點被他搓下一層皮，現(xiàn)在他這么熟練，應(yīng)該是給他老婆洗了很多次吧！

　　不得不說，方知有變得有耐心多了，我從烘干箱里出來以后，毛發(fā)不通，換作以前，他會笑著調(diào)侃圈圈這發(fā)型挺好，可現(xiàn)在他愣是給我疏了好久的毛。

　　離開的時候開始選貓糧，方知有大手一揮給我買了許多貓糧和罐頭，我揪著他的褲子，急得嗷嗷叫，“買太多了，太浪費了，退掉！”

　　可他不聽，還在給我買貓零食，我搖搖頭，“方知有，太浪費了，我壓根就活不了多久。”

　　3

　　回去從山陽路過，正好碰上下晚自習(xí)的高中生，帶風(fēng)的校服，肩上的書包，不過幾秒，方知有和我都看呆了，直到后車鳴笛提示。

　　車子繼續(xù)啟動，方知有面無表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車庫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半了，方知有睡眠有點問題，過了十點，再難入睡，本以為時間剛剛好，可他卻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我剛要跳過去提醒他，他右手抬起拉下遮光板，一張小小的照片出現(xiàn)在我眼前。

　　照片上是十八歲的我們，壯志凌云，意氣風(fēng)發(fā)，穿著寬大的校服參加高考誓師大會，他緊貼著我身邊，笑得肆意又坦蕩，我們面朝鏡頭，以為來日方長，卻沒想到終身懷念那一刻。

　　看著老照片我才明白，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不是十八歲，是我的方知有。

　　他看照片看了好久，幸虧十點之前進了家門。

　　一進家門，小米就跑過來輕輕的親了我一下，小奶聲細(xì)里細(xì)氣的，“爸爸，對不起，圈……圈，對不起。”

　　我心里一暖，感慨著我家方知有真的很幸福，有這么可愛的女兒和善解人意的老婆，我很放心。

　　方知有摸摸她的頭，“乖，跟媽媽睡覺去吧！”

　　小米被她媽媽抱著進了兒童房，方知有沒有跟著進去，他給我倒了貓糧以后進了浴室，出來的時候正好十點，他掀被上床，小米媽媽卻沒有來，一直到此刻，我才得以好好看看方知有，我跳上床，慢慢靠近他，剛湊到他面前，他就睜開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他摸了下我的頭然后掀開被子。

　　“你最愛睡小書的枕頭，現(xiàn)在沒人跟你搶了，睡吧！”

　　掀開被子的瞬間，我看到了枕頭上的碎花小枕巾，是我當(dāng)初的那一塊，沒想到還在這里，小米的媽媽不會介意嗎？

　　還沒等我細(xì)想，柔軟的被子壓了下來，旁邊是我年少時最想得到的人，我一點點向他挪去，像以前一樣，靠在他的后背，沉沉睡去。

　　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旁邊沒了人，我從被子里爬起來，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床頭剝石榴的人。

　　石榴在底部劃四刀，輕輕一掰，紅透的石榴籽就出現(xiàn)在眼前，他剝的很慢，因為要把飽滿的石榴籽挑出來，放到專門的小白碗里。

　　高中時壓力大，時間緊，看著最愛的石榴卻只能望而卻步，可后來，隔三差五，我的桌子里就有一包剝好的石榴籽，顆顆飽滿晶瑩，鮮甜多汁。

　　桌子上已經(jīng)剝滿了三碗，旁邊放著一堆石榴皮，他像個機器一樣，不停的在剝石榴，直到最后一個石榴消失，他把石榴籽密封放到冰箱，打開冰箱的冷凍層，我一眼就看到了半箱的石榴籽，密封袋里的石榴依舊鮮紅，他站在冰箱旁，愣愣地看著那半箱的石榴籽，然后扭頭，嘴巴張了張，始終沒發(fā)出聲音。

　　我鉆進他的懷里，緊緊貼著他。

　　我知道，他這是想我了。

　　4

　　早上六點半的時候，小米媽媽準(zhǔn)時起床準(zhǔn)備早餐，方知有出來幫忙，她煎雞蛋，他就熱牛奶，我靜靜的看著他們配合越來越默契。

　　飯桌上小米說學(xué)校要舉行家庭運動會，看到方知有點頭的那一刻，小米和她媽媽都小聲的歡呼了一下，為此，小米媽媽還特意準(zhǔn)備了親子裝，熊貓的圖案，很可愛，可跟外表沉穩(wěn)的他看起來不搭。

　　方知有盯著衣服看了很久，最終卻沒有穿，小米很懂事，沒有問他為什么沒穿，反而夸他，“爸爸好帥。”

　　其實方知有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很喜歡跟我穿情侶衣，說這樣才是一家子，我們的情侶裝大多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因此，我的衣柜基本和他的一樣，就連襪子也不例外，他喜歡舒適的風(fēng)格，最愛天藍(lán)色，可如今見他，衣服都太過于沉悶。

　　出發(fā)去幼兒園的時候，方知有也帶上了我，我知道他的顧慮，當(dāng)年他不過就是去了一趟超市，而我和圈圈卻永遠(yuǎn)的消失了。

　　我本不想去的，可又很想看看他當(dāng)爸爸的樣子，看看跟我幻想了八百遍的樣子一不一樣。

　　幼兒園里很熱鬧，到處都是甜蜜的家庭，而我被放在座椅旁，只能靜靜的旁觀。

　　第一個項目是三人兩足，方知有上學(xué)的時候最愛參加運動會，各種運動他都有訣竅，果然，系好帶子以后，他就低頭布置戰(zhàn)術(shù)，看著他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我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初那個沒正形的少年。

　　“尹書書，哥贏了給哥抄抄物理作業(yè)。”

　　砰——

　　隨著裁判的一聲槍響，各個家庭兵荒馬亂的開始出發(fā)，只有方知有他們一家節(jié)奏有序，腳步整齊，毫無疑問的第一。

　　第二項比賽是家庭自由畫，一人畫一部分，我知道這項目他又贏定了，方知有沒學(xué)過畫畫，但他畫的特別棒，我的每個本子上都有一個漫畫版的我，有呼呼大睡的，狼吞虎咽的……太有損我形象，可他卻說可愛得不得了。

　　我最愛他畫在我校服上的那朵花，枝葉是我們名字的縮寫，花瓣是我們所有重要的日期，初見、生日、戀愛……只差一個，那朵花永遠(yuǎn)少了一瓣。

　　這次他畫的是卷毛小女孩，很可愛，有點像小米，以前他都是為我而畫，看著他專注的樣子，他終于又找到了畫畫的動力。

　　第三項比賽是接力賽，爸爸拿著玫瑰花跑到媽媽的位置后，傳遞玫瑰后再公主抱著媽媽跑到終點，爸爸們都是拿著玫瑰奮力的朝著愛人跑去，方知有也不例外，看他手捧鮮花奔向愛人的時候，我突然心里一痛，那個為愛狂奔的少年還在，只是，我不再是他的終點了。

　　傳遞好玫瑰以后，方知有穩(wěn)穩(wěn)地抱著小米媽媽，小米媽媽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其實是可以松一點兒的，方知有練過體育，胳膊強健有力，公主抱五百米都沒有事，而且他一定不會讓你摔倒，因為他舍不得。

　　沖破終點的三個身影在激動的擁抱，小米摟著方知有親個不停，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那是我從未得到過的家庭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