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落水后性情大變。

她捧著我的手，立誓要改變我作為惡毒女配的一生。

她說，放心吧，阿瑤，我會保護你。

我心說，唐如夢，你去死吧。

……

夕陽懶懶散散照在屏風上，映出屋內兩個人。

我捧著書，描摹著上面那些古怪的字眼。

對面墻上紅布條掛著奇異的話。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坐在我對面的女子，正在奮筆疾書。

她說這是編教材。

她是唐如夢，京中鼎鼎有名的首輔千金小姐，我的嫡姐。

自落水后，性情大變，非要親自教養我。

“寫完了？”注意到我的目光，唐如夢立刻看過來。

我點頭，把紙張遞給她。

她掃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阿瑤果然是全府最聰明的，這公式計算的都正確。”

隨即，她把手里的冊子遞給我，“這十篇古詩，回去全背下來，明日我要檢查，若是背不出來，便要罰你的。”

我乖巧接過，“遵命。”

陽光灑進來，我們是如此親昵的姐妹。

可她似乎忘了，當初是如何費盡心思折磨我。

她也不會想到，我是多么真心真意盼望著她死。

回小院的路上，貼身婢女松兒忍不住嘟囔道：“小姐，大小姐自落水后性情大變，她不纏著別人，為什么偏偏要抓著小姐你不放。要知道小姐你在府上一向是逆來順受，最聽話的。”

我揉了揉酸麻的手腕，“她是長姐，又是身份尊貴的嫡小姐，自然是她說什么，我便做什么。”

只是這一切，都來得太蹊蹺。

那日春游泛舟，唐如夢意外落水，醒來后竟披著單衣跑到了我的面前，握著我的手說道：“阿瑤，我要改變你作為惡毒女配的一生。”

惡毒女配？

我一向在府中低調謹慎，從未有人用這樣的詞形容我。

我以為她是容不下我，又想出新鮮招數折磨我。

沒想到她病好后隨即就要我去書房與她一起學習，飲食都在一處，日用也都一樣，讓丫鬟仆人們失去了許多刻薄我的機會。

回到小院，側窗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詞。

娘親甩著水袖婉轉著柔軟的腰身，練習著她曾在班子里學的戲文。

瞧見我進院，她收了架勢，眉眼一跳，“那小丫頭又想出什么折騰你的法子了嗎？”

“沒有，今日只是讀書。”我說。

她冷哼一聲，“讀書，日日讀的都是什么，夫人緊要著她的寶貝女兒，請了翰林先生來教詩文，可教你這死丫頭的都是什么？”

“數學與物理。”我答。

“整日不知道折騰這些勞什子做什么，女兒家的針織功夫一樣都不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一樣都不學，來日你這死丫頭議親，人家問你有什么才藝，難不成答這些勞什子。”她一臉慍怒。

我想了想，我知道杠桿原理，知道如何做動滑輪與定滑輪，會分析立體幾何，計算函數，還會一點化學吧，萃取提純……

“那天，怎么就沒有淹死她呢……”娘親輕嘆了一聲，裊裊婷婷回到了屋子里。

她在感慨唐如夢落水的意外。

她不知道，是我推的。

我的娘親是唐府的妾室。

嫁進來之前，她曾是南曲戲班的花旦，舞得一手好水袖。

初登臺的時候，腰肢軟得像三月柳枝，舞著舞著就舞到了時任吏部侍郎的唐大人眼里。

唐大人干脆利索地買走了她。

權勢逼人，戲班不得不賣。

他買了她，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

她以為，這是她的時來運轉。

可她在看見先夫人的肖像時，才明白，她能入他的眼，只是因為像極了他青梅竹馬卻早亡的發妻。

她是非常驕傲的人，因此怒氣沖沖與唐大人抗爭。

但是下位者的驕傲，換來的不是尊重，只有踐踏。

于是她失寵，被趕到最偏僻的院子，衣食供應都是最差的。

而我作為府中庶出的女兒，也承受著府上人的輕賤。

對我欺負最厲害的就是唐如夢。

“你新移植的這片花開得倒是不錯。”用晚飯的時候，娘親看著窗外的藤蔓說道。

我點點頭，撥弄著碗中發澀的青菜梗，“的確不錯，田間地頭很常見，種在院子里倒也別有趣味。”

“我與你說過的，這花是有毒的。”娘親說。

我抬眼看她，“這花葉有毒，可是并不能毒死人，只是讓人難受一些罷了。”

娘親冷笑，“就像這府上，過不死人，也只是讓人難受罷了。”

隨即她盯著我，“這些日子我看你和你那長姐相處的倒是挺好。”

“娘，你應該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想，讓唐如夢去死。”

我坐在小案邊思索著，不自覺被燭花晃了下神。

“三小姐，大小姐著奴婢給您送宵夜呢。”院子外有人喊道。

是唐如夢的心腹丫鬟芙蓉的聲音。

松兒開門迎她進來。

芙蓉掃了一眼小案，面上含笑，“大小姐說，三小姐這會兒準是在熬夜苦讀，所以命小廚房端來些甜粥，還有這燭花晃眼，還命奴婢把珍藏的琉璃宮燈也拿來給三小姐照個亮。”

說罷，她命人點起來。

明亮的宮燈映著精雕的琉璃仕女圖，把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我點點頭，“多謝長姐惦記，我會好好努力的。”

十篇古詩。

不知哪朝哪代何人所作。

我背著背著目光落在了宮燈上。

下個月就是皇宮大選了。

官宦之家的女子是要入宮參選的。

我和長姐都是要去的。

不過，宮裙的裁剪需要費心。

唐如夢對我的宮裙更是上心，白日里要親自帶我出府去選料子。

馬車上，她親昵地挽著我的手，“今日咱們去選些好料子，再打制些好首飾，你日里打扮太過素凈。”

忽然，前面的馬兒發出一聲嘶鳴，隨即猛地狂奔起來。

“怎么回事？”唐如夢大聲喊道。

外面沒有任何回聲。

她一把掀開簾子，趕車的車夫已經不見，馬兒正發狂往前奔，前面的人都紛紛躲閃。

“阿瑤，抓住我的衣服，別讓我甩出去了。”唐如夢說罷立刻爬到馬車外面，抓住馬的韁繩就要拉。

我聽她的話，攬住她的腰。

不過我們兩個弱女子，根本收拾不了發狂的馬。

忽然，天上一個白色身影降落。

他身子矯健，直接踩在了馬背上，隨即雙手握住韁繩，腳上狠狠一蹬，硬生生拉住了馬。

因為慣性，唐如夢一下子撲了出去。

我死死抓住她，自己也快要甩出去，那人抬手一扶，唐如夢撞進了他的懷里，而他，撞入了我的眼中。

那是府上從不會遇見的少年郎，白衣翩翩，像極了話本子里的英雄。

馬車停下之后，唐如夢氣呼呼地去檢查。

馬的屁股上嵌了一塊小石子，方才不知道哪里的石子崩在了馬屁股上，于是馬兒吃痛狂奔。

車夫在一開始被發癲的馬給甩下去了。

要不是有人相助，我們兩個的后果不堪設想。

“多謝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唐如夢穩了穩心神，勉強鎮定地問道。

我偷偷瞧著他。

“在下趙朗。”少年有著清澈的嗓音，與他的樣貌一樣，是三月陽光般的和煦，舉止間帶著瀟灑不羈。

話本子上，策馬江湖的游俠，大抵就是如此吧。

唐如夢面色微變，立刻擋在了我的面前說道：“多謝趙公子相救，馬夫，給趙公子銀子。”

“長姐。”我開口，“趙公子并不為利，以銀錢相贈，只怕是唐突公子了。”

唐如夢白了我一眼，“長姐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還不快上馬車。”

隨即，她冷冷看著趙朗，“我知道趙公子不是重利之人，只是今日之恩，我們能回的只有銀錢，我想只要這贈送銀錢的心意不是折辱，銀錢亦能表達心意吧。”

隨即，她也直接上了馬車。

回府的路上，唐如夢握住我的手，“阿瑤，你覺得趙公子如何？”

我一愣，“什么如何？”

“他是不是長得很俊美？”唐如夢問。

我瞬間紅了耳根，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長姐，這樣的話，不是我們這些閨閣女兒該說的。”

“你喜不喜歡他？”唐如夢絲毫沒有任何不自在，反而繼續問。

“萍水相逢，何來喜歡不喜歡？”我說。

她卻固執地看著我，“不是說，有一見鐘情嗎？你對他，是一見鐘情嗎？”

我有些狐疑，心中琢磨了下，謹慎說道：“長姐，我們是要入宮參選的人，我的心中只有參選這一件事，別的什么都沒有。”

聽我這么說，她松了口氣，隨即露出了笑，“今日幸虧有你抓著我，不然我可能就要被甩下去了，阿瑤，你真是我的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