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那李桂芝走后我為什么要帶著你大哥出門去尋宋丫頭？”

　　嚴氏仍舊怒著面容，問霍庭岸。

　　霍庭山只顧著眼睛瞄那個燒火棍千萬別落在小弟身上，一時之間忘記去捂小弟的嘴。

　　于是，緊接著，就聽到他身后的霍庭岸虛的喘了片刻，然后狠狠道，“宋家收了家里僅剩的八兩銀子，宋家女卻做出與人私奔這等浪蕩事，奶奶和大哥自然是要去把那自甘奔為妾的女人帶回來見官！”

　　先不說嚴氏如何，霍庭山一聽，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兩只手拽著霍庭岸的胳膊，將他踉蹌的扯到地上。

　　在霍庭岸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大哥給擺了個跪下的姿勢。

　　霍庭山也跪在霍庭岸稍稍靠前的位置，整個人的姿勢仍是護著自家弟弟的。

　　他抬頭討好的對嚴氏笑，傻乎乎的，卻有著一股可愛的天真，“奶奶，小弟跪下了，不能打了！”

　　嚴氏被大孫子這一出整的又好氣又好笑，手里的棍子倒是無論如何也揍不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一臉病容，單薄的身子搖搖晃晃，即便跪在那里，仍是固執的挺直了背脊，滿目憤恨的小孫子。

　　重重的嘆了口氣。

　　她緩緩道，“你這性子，真的與你那早死的爹無異，說好聽點兒是非愛即恨，偏激孤絕。說難聽點兒那就是人憎狗嫌！但是不怪你，我一個寡婦拉扯你們三個，你大哥就是這般了，你二哥一個一棍子打不出來半句話，你若不是如此，咱們家早就讓那些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生吞活剝了。”

　　霍庭岸面色不改。

　　不遠處木床上的宋煙輕微微閉上了眼。

　　嚴氏卻在這時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瘦削狼狽的姑娘，繼續道，“你以為我帶著你大哥氣勢洶洶的沖出去是為了找宋丫頭算賬？我氣是氣，卻不是對她，要不是時間緊，我早就一巴掌扇死那李桂芝了。”

　　“你總在私塾，村子里這些人事顧不上了解，更別提那宋家村了。”

　　“他們村子里不少人都夸那李桂芝溫柔良善，男人死后便一心撲在閨女身上，可我冷眼瞧著，夸她那些人本就品性不怎么樣，再細看，那李氏就是面慈心苦的人。”

　　“宋家丫頭在她手里受了不少旁人瞧不出的磋磨。尤其是李氏將她娘家侄子接來后。我之所以傾盡家財去買她沖喜，也是私心想著來到咱們家，離她那個爛糟的娘家遠遠的，咱們定能護她幾分。”

　　宋煙輕的身體輕輕的顫抖著。

　　“李桂芝來哭了一場，話里話外往宋家丫頭身上潑臟水，我一時之間沒顧得上她，帶著你大哥去尋，就是怕宋家丫頭被她親娘半道給害了！傷及性命的事情他們確實不敢做，但是轉手將她賣了再辱她名節，我覺得那狼心狗肺的姑侄倆肯定做的出，不然，這丫頭不會撲倒在咱家門前，帶著一身的傷。”

　　霍庭山聞言，一個勁兒的點頭，“宋家妹妹是好的，之前小弟也是對宋……”

　　后面的話在霍庭岸死擰的眉頭和瞪著他的眼睛里消聲了。

　　宋煙輕沒顧得上那些。

　　她聽聞嚴氏的話后，一時間，宋煙輕的心里翻江倒海。

　　她以為……

　　上輩子，她真的就以為一切真如同霍庭岸剛剛所言，霍家奶奶和大哥是為了去抓她才命喪。

　　可是如今，她聽到這剛強嚴厲的老人家一番肺腑，才明白，原來，她竟然虧欠他們至此。

　　為了護她，所以掏出家里僅剩的八兩銀子。

　　為了救她，不惜搭上了祖孫倆兩條性命。

　　像是終于忍不住似的，她側過身子，咬住手背，哪怕再壓抑，也低低的哭出了聲音。

　　那委屈的哭泣讓屋里另外三個人心頭一震，不約而同的望過去，只能瞧見姑娘倔強卻瘦弱的后背。

　　“大山，帶你小弟出去。”嚴氏吩咐霍庭山。

　　她不知道宋家丫頭醒來多久了，又有沒有聽到自家孫子那傷人的話，總歸是心下不忍的，只得把那礙眼的先攆出去，別再徒惹這可憐的丫頭難過。

　　霍庭山很聽奶奶的話。

　　再說，他總感覺再呆下去，他沒什么，一會兒小弟恐怕又得挨揍。

　　于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扶著小弟往出走。

　　霍庭岸原本憤懣的心，在聽到那哭泣聲時，一下子被攪和的亂七八糟。

　　他抵不過大哥的力道，被半拖著給拽了出去。

　　可在出門前，他還是沒控制住的回頭。

　　看見奶奶坐在床邊輕輕的拍著宋煙輕的后背，眼底是他們兄弟三人不曾享受過的溫柔。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那單薄的姑娘身上。

　　還未察覺出心里潛出那復雜酸澀是什么滋味時，就被宋煙輕忽然崩潰后放大的聲音砸痛了心神。

　　關門前，他看到的是宋煙輕靠在奶奶的懷里，失聲痛哭。

　　宋煙輕已經好久沒有這么放肆的哭過了。

　　因為沒有能夠允許她這樣的哭的資格。

　　可是在這個相交并不密切、甚至尚算是陌生的的老人懷里，她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是會被她包容的。

　　這一世，她以為和霍庭岸分道揚鑣就是最好的結局，但是此刻，那些念頭雖然仍在，卻不強烈了。

　　不是為了霍庭岸，而是為了嚴氏。

　　“哭吧，憋著反而對身體不好，哭痛快了，就不回頭去看那些不好了。”嚴氏輕輕的撫拍著她的胳膊，一下，又一下。

　　她不會哄人，哪怕小孫子剛出生就沒爹娘，她也不曾這般哄過。

　　可是面對著懷里的丫頭，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該多疼她一些。

　　或者可以的話，再多一些。

　　等宋煙輕終于哭夠了，她從嚴氏的懷里抬起頭，擦干眼淚，在她不解的目光里下了床，慢慢的跪在了地上。

　　“宋丫頭……”嚴氏立刻想要把她扶起來。

　　就聽宋煙輕沙啞著嗓音堅定的說道，“奶奶……”

　　她叫的親昵，心甘情愿，卻不是因為霍庭岸，而是發自內心。

　　“我感激您的悉心呵護，可強扭的瓜不甜，庭……”她頓了頓，換了個不易有錯的稱呼，“霍三哥既是不愿，請奶奶別強求，我也……我也……”

　　想說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還是咽了下去。

　　可嚴氏卻聽出來了，“你不愿。”

　　宋煙輕垂下了眸子，“可是我舍不得奶奶，請奶奶給我一個機會，為奴為婢都好，我想陪著您撐起這個家。”

　　說完，她重重的在地面上磕了一個頭。

　　這清脆的響聲，不僅磕在了嚴氏的心上，也磕在了將大哥支走后，固執的躲在門外的霍庭岸心上。

　　嚴氏冷冷的望過去，瞧著小孫子變了的臉色，無聲的吐出了兩個字，“活該。”

　　霍庭岸沒看到奶奶明晃晃的嘲諷，他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木床上，臉上絲毫表情都沒有。

　　盤旋在耳邊的都是宋煙輕那些話。

　　亂哄哄的聲音始終消停不下來，到最后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宋煙輕不愿意嫁給他。

　　哪怕為奴為婢，也不愿嫁給他。

　　她……嫌棄他。

　　從知道宋煙輕和表哥私奔后，他就差點兒犯了病，要不是大哥眼疾手快的給他灌下了藥，他恐怕會犯病。

　　這時身心俱疲，渾渾噩噩的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然后，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宋煙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