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兩聲脆響。

徐豆娘捂住紅腫的臉頰，先是低頭看了看身下，剛剛還明晃晃的滿身鮮血，眼下竟潔白無塵。

緊接著，她順著聲響，看向打了她兩巴掌的昭華公主。

身著華服的金枝玉葉逆光而站，自己像陰溝里的老鼠蜷縮在皇權的陰影里動彈不得。

“民女徐豆娘，為救公主于危難在所不惜。”

“啪”又是一巴掌，“重說。”

“公主駕臨，寒舍蓬蓽生輝，草民愿為公主分憂。”

“啪”再是一巴掌，“重說。”

“皇恩浩蕩，謝公主恩典，賤民定報公主知遇之恩。”

昭華公主那雙染著蔻丹金尊玉貴的手捏住徐豆娘的下巴，瞇著眸子端詳著這張臉。

“真是有趣，莫要讓本公主失望，奴才的命一般都不會太長。”

徐豆娘看似唯唯諾諾地應下，卻無人發現她唇角勾起的那一抹笑意。

原來又回到了這一日。

昭華公主，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面了。

確實有、點、意、思。

“既然讓我徐豆娘死而復生，那上一世就不能白死，這一世也不可白活！”

前世。

徐豆娘本是走街串巷販賣小玩意的貨郎之女。

她天真爛漫一心向善，人人都夸是個好姑娘，會有好報。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剛在家門口撿到的餓暈女子竟是公主時，還以為這便是自己的福報。

她盯著那空碗，心想若公主念及這一飯之恩，賞賜一二，娘的兵或許就有救了。

許是肉粥讓昭華公主恢復了些體力，她撐著床榻，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位灰頭土臉的救命恩人。

誰料竟看出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來。

昭華公主的目光在徐豆娘的眉眼間逡巡，隨即鼓掌大笑起來：

“真是老天都幫我，父皇非逼我嫁給那個眼瞎的王爺，本宮就送他一個乖乖聽話的公主！”

她取下一支鳳凰金簪，斜斜插進徐豆娘的發髻間。

笑瞇瞇地說：

“豆娘，陪我玩一個交換身份的游戲吧，我把這個公主的身份賞你了，這大恩大德你可要永世不忘啊。”

從此往后，她昭華便是貨郎的女兒，徐豆娘反倒成了公主。

“既然你才是昭華公主，那你可得替我嫁進王府了。”

徐豆娘狠狠一怔，都搖得像撥浪鼓。

她也幻想當過千金小姐，爹娘和美，衣食無憂。

可讓她假扮公主，她哪里敢？哪里會？

莫說她壓根沒進過皇宮，穿上黃袍也不像太子。

僅僅憑借一張六分相似的臉，怎么可能瞞得住王府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睛。

倘若端王發現自己是個贗品，他或許拿公主沒辦法，但絕對會叫徐家吃不了兜著走。

那可是全家掉腦袋的死罪啊。

徐豆娘跪倒在地上，顫抖著扯著昭華公主的裙角。

“公主饒命，民女斷不敢冒充貴人，這是誅九族的死罪啊，若你有意賞賜，可否給我娘抓幾副藥，她……”

“啪啪”還不等徐豆娘說完，兩個巴掌就打了過來。

見到徐豆娘一臉不情愿的樣子，昭華甚是惱羞成怒。

“你個不識好歹的蠢東西，竟敢跟本宮講條件，無論是當公主還是當王妃，都是你八輩子求不到的福氣，你合該感恩戴德才是！”

昭華公主更是以整個徐家的性命為要挾。

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徐豆娘只能含淚答應了。

穿上她的嫁衣，上了花轎，嫁入端王府，成為端王妃。

整整五年的王府生活，苦不堪言。

她不僅終日心驚膽戰，恐露出破綻，被發現自己假公主的身份。

而且王府人心似海，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徐豆娘幾乎是流干了血淚，經年累月地磨損心志，才在王府站穩腳跟。

端王雖仍拒她于千里之外，但至少也算與她舉案齊眉，不再難為。

就在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以為日子就要好起來的時候，昭華公主卻玩膩了。

公主過了五年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

沒有鮑參翅肚，沒有香云紗裙，沒有翡翠簪子，還不能用牛乳沐浴。

她忽然覺得，外頭的陽光和空氣并沒有想象中的香甜，倒不如回到金絲籠里做一只無憂無慮的雀。

于是昭華公主找到端王府，哭得梨花帶雨，控訴徐豆娘冒充她的身份，偷走了本該屬于她的人生。

“王爺，我才是昭華！她就是個徐姓貨郎之女喚豆娘，當初劫持了微服出宮的我，見自己容貌與我有幾分相似，便生了取而代之的歹心。”

“這五年徐家將我囚禁于地窖生不如死，若不是我對王爺一片癡心，定不能熬到今日。”

“她徐家不僅沒把王府放在眼里，將王爺當傻子一樣戲耍，更是藐視皇權，罪不容誅！”

整個王府震怒了。

他們甚至不給徐豆娘辯駁的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徐豆娘按在地上拔掉舌頭，bā光衣服，家法處置。

六月飛雪。

傷痕累累的身體赤裸裸地站在雪中，旁邊的合歡樹開花了，那是大婚之日她親手種下的。

當時她心存幻想，以為扮好公主，與王爺真心想換，或許能絕處逢生合歡一世。

她撫了撫小腹，那剛來到的小生命似是也知道自己的歸途，懂事地化作一灘血順著她潔白如玉的雙腿，染紅了茫茫雪地。

徐豆娘不是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只是這身不由己的一場大夢，都由不得她問一句憑什么？

憑什么不是她的意愿，卻被當成竊賊。

憑什么等她熬到苦盡甘來，又樂極生悲。

憑什么她明明好心救人于危難，終落了個被趕盡殺絕的下場。

一朵合歡花落在她的肩頭。

前夜入寢時，端王曾說等合歡花開了，邀她月下飲酒。

她望向人群，試圖看一眼最后的一點溫存。

以熱淚與他話別，告訴他明月之約她恐再難赴，他們的一場父母之約也缺席了。

那孩子，爹爹還不知道他來過，他就走了。

可人群里沒有端王，她就是死，他都沒來送她最后一程。

原來貴胄無義，只待帝王將相寸草芳心。

怎堪螻蟻多情，只在死到臨頭心如鐵寒。

還不等徐豆娘咽氣，就被像扔垃圾一樣沒入冰冷的塘水。

臨死前看見昭華公主的笑靨如花般綻放。

她紅艷艷的雙唇一開一閉，對徐豆娘說：

“慢走不送。”

徐豆娘含恨而終。

她的魂魄眼睜睜看著昭華公主為了掩人耳目，帶領端王府將徐家滿門滅口。

一家四口，被開膛破肚毀尸滅跡，而那正是當初她抱起奄奄一息的昭華公主的地方。

徐豆娘摸了摸娘的手還有僅存的一絲余溫。

“娘，咳疾好些了嗎？女兒不孝，不懂農夫與蛇的教訓，害你們受苦了。”

“若有來世，我定報此仇，將他們趕盡殺絕，碎尸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