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刺耳的警笛聲撕裂了這條老街的沉悶。

三輛藍白相間的警車橫沖直撞地停在豪爵臺球廳門口，紅藍爆閃燈將灰撲撲的墻面映得像個光怪陸離的迪廳。

“警察！別動！蹲下！雙手抱頭！”

嚴厲的呵斥聲即便隔著厚重的防盜門都能聽見。

我站在馬路對面的便利店里，手里拿著一支剛買的碎冰冰，慢慢地掰成兩半。

“嘖，這么大陣仗。”

便利店老板是個謝頂的大叔，扒著玻璃門往外看，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豪爵這次是栽了，聽說有人舉報聚眾賭博，還涉嫌那個……”

他比了個“吸”的手勢，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白粉。”

我咬了一口碎冰冰，涼意順著喉管一路滑進胃里，舒服得讓人想瞇起眼。

舉報電話是我打的。

至于那個“涉嫌”，自然也是我安排的。

剛才在臺球廳，趁著陳凱那幫小弟起哄大笑、場面一片混亂的時候，我路過陳凱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順手把一包碾碎的粉筆灰塞進了他的口袋。

粉筆灰不犯法，但在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出現在一個有案底的小混混身上，足夠讓他喝一壺大的。

沒過多久，臺球廳的大門被推開。

一行人垂頭喪氣地被押了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陳凱。他衣衫不整，那頭囂張的黃毛此刻蔫噠噠地趴在腦門上，雙手被銀晃晃的手銬反剪在身后。

即便這樣，他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著：“冤枉！阿sir，我真沒碰那玩意兒！那是別人栽贓我的！”

“少廢話！上車！”

警察根本不聽他解釋，一把按住他的腦袋，將他塞進了警車后座。

那一刻，我看見了周樂。

她并沒有走遠，而是蜷縮在花壇的陰影里哭。聽見動靜，她抬起頭，正好撞見陳凱被押上車的一幕。

“凱哥！”

她尖叫一聲，也不顧腿上的傷，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

“你們干什么！為什么要抓他！他是好人！”

周樂像個瘋婆子一樣扒著警車門，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放開他！你們憑什么抓他！”

警察被她嚇了一跳，皺著眉把她拉開：“小姑娘，別妨礙公務！這人涉嫌藏毒和聚眾賭博，我們要帶回去調查。”

“藏毒？不可能！”

周樂拼命搖頭，嗓子都喊啞了，“他沒有！他是被冤枉的！凱哥你說話啊！”

隔著車窗，陳凱看見了周樂。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陰毒的光。

上一秒還在罵周樂是爛貨的他，這一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把臉貼在玻璃上，對著周樂大喊：

“樂樂！救我！我是被人害的！我是為了咱們的孩子才被人盯上的！你一定要救我！”

警車呼嘯而去，留下一串刺鼻的尾氣。

周樂追了兩步，腿一軟，癱倒在馬路牙子上，哭得撕心裂肺。

周圍全是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就是陳家那小子吧？早看他不是個好東西。”

“這姑娘是誰啊？哭成這樣，也是個不學好的。”

“造孽哦，年紀輕輕的……”

那些話像針一樣扎在周樂身上，但她仿佛聽不見，整個人像丟了魂。

我吃完最后一口碎冰冰，把包裝袋扔進垃圾桶，穿過馬路，走到了她身邊。

“樂樂。”

我蹲下來，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焦急，“這是怎么了？我剛聽人說陳凱被抓了？怎么回事？”

周樂聽見我的聲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把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掐進我的肉里。

“姐！姐你救救他！凱哥被抓了！他說他是被冤枉的！”

她語無倫次，眼睛腫得像個核桃，“他是為了孩子……為了我們的孩子才被人害的！姐，求求你，救救他！”

我忍著手背上的劇痛，任由她掐著。

果然。

戀愛腦的邏輯是無敵的。

哪怕陳凱剛剛才把她踹在地上羞辱，哪怕他要把她趕走，但只要他給出一個“為了孩子”的借口，周樂就能瞬間完成自我攻略，把所有的暴力都美化成“不得已的苦衷”。

“為了孩子？”

我皺起眉，一臉凝重地反問，“你是說，他最近缺錢，是為了給你和孩子攢奶粉錢，才挺而走險去沾那些東西的？”

周樂愣住了。

其實陳凱根本沒說這話，但經我這么一“翻譯”，一切都合理了。

他輸錢是因為想贏錢養家。

他發脾氣是因為壓力太大。

他被抓是因為遭人嫉妒陷害。

“是……一定是這樣的……”周樂喃喃自語，眼里的光越來越亮，那是自我感動燃燒起來的火焰，“怪不得他最近脾氣那么大，原來他背負了這么多……我都不知道，我還怪他……”

她捂著臉，悔恨交加地痛哭起來，“我真該死！我怎么能怪他！”

看著她這副樣子，我心里只想笑。

真好哄啊。

幾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能讓她把那條毒蛇重新摟回懷里，哪怕被咬得鮮血淋漓也甘之如飴。

“別哭了。”

我遞給她一張紙巾，嘆了口氣，“現在哭有什么用？陳凱進去了，要是坐實了罪名，那可是要判刑的。到時候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就沒了爸爸，還得背上個‘勞改犯子女’的名聲，這輩子就毀了。”

這句話精準地戳中了周樂的死穴。

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姐，那怎么辦？我們要怎么救他？要多少錢？我可以去借！我去打工！”

“打工？”

我冷笑一聲，“那種地方是吞金獸，撈人得要大錢。律師費、保釋金、疏通關系的錢……少說也得好幾萬。你打工洗盤子，洗到猴年馬月去？”

“幾萬……”

周樂的臉瞬間灰敗下去，眼神絕望，“我哪有那么多錢……媽肯定不會給我的……”

“媽當然不會給。”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幽幽的，“但媽那里，不是正好有一筆錢嗎？”

周樂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看著我。

“姐，你是說……”

“下周就是月底了。”

我看著她，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爸這次進貨的尾款，還有媽準備給家里換新冰箱的錢，加起來剛好兩萬八。就在主臥衣柜最下面的那個鐵盒子里。”

周樂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當然知道那個鐵盒子。那是家里的“金庫”，是爸媽辛辛苦苦攢下的血汗錢。

“不行……那是爸媽的錢……如果被發現了……”她哆嗦著，眼里滿是恐懼。

“發現了又怎么樣？”

我彎下腰，湊到她耳邊，聲音像惡魔的低語，“你想想陳凱。他在里面多待一天，就多受一天罪。聽說里面的人最欺負新來的，說不定現在正被人按在廁所里打呢。”

周樂打了個寒顫。

“而且，”我頓了頓，拋出了最后的誘餌，“只要陳凱出來了，他那么有本事，肯定能把這錢賺回來還上的。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誰會知道？”

“借”這個字，是所有賭徒和竊賊最好的遮羞布。

周樂眼里的恐懼，在對陳凱的“愛”和“愧疚”面前，一點點瓦解，最后變成了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姐……”

她抓著我的褲腳，仰著頭，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你幫我……你幫我把媽支開，行嗎？”

我看著她，嘴角終于沒壓住，輕輕勾了一下。

“好啊。”

我說，“誰讓你是我妹妹呢。”